【题解】

本条释“何思何虑”。其论述分三个层面:第一,从思虑的对象讲,所思所虑只是一个天理,而无其他思虑。第二,从思虑功夫的状态讲,何思何虑即是无思无虑,是依良知而行,知行合一,而非强意作为,“用智自私”。第三,王阳明基本肯定周道通之论,表明王阳明同意或认为,何思何虑类似于立志功夫,必有事焉类似于事上磨炼功夫,前者倾向于内求,立头脑,后者倾向于致知于事物,心物合一。从以上三个层面可看出,王阳明的“何思何虑”在根本上是有无合一的功夫。

来书云:“上蔡尝问1: :‘天下何思何虑2?’伊川云:‘有此理,只是发得太早。’3: 在学者工夫,固是‘必有事焉而勿忘’,然亦须识得‘何思何虑’底气象,一并看为是。若不识得这气象,便有‘正’与‘助长’之病;若认得‘何思何虑’,而忘‘必有事焉’工夫,恐又堕于‘无’也。须是不滞于‘有’,不堕于‘无’。然乎否也?”

【注释】

【译文】

来信写道:“上蔡曾经问:‘天下思考些什么,又忧虑些什么?’伊川先生回答说:‘有这些道理,只是生发得太早了。’从学者的功夫来说,就固然是‘必有事焉而勿忘’,然而也必须明白‘何思何虑’的气象,综合起来考虑才对。如果不明白这种气象,就会有‘正’与‘助长’的毛病;如果明白‘何思何虑’,然而忘却了‘必有事焉’的功夫,恐怕就又落入‘无’的境地。必须应该不被‘有’所牵累,又不堕落入‘无’。这样对吗?”


所论亦相去不远矣,只是契悟未尽4。上蔡之问与伊川之答,亦只是上蔡、伊川之意,与孔子《系辞》原旨稍有不同。《系》言“何思何虑”,是言所思所虑只是一个天理,更无别思别虑耳,非谓无思无虑也。故曰:“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云“殊途”,云“百虑”,则岂谓无思无虑邪?心之本体即是天理,天理只是一个,更有何可思虑得?天理原自寂然不动,原自感而遂通,学者用功,虽千思万虑,只是要复他本来体用而已,不是以私意去安排思索出来。故明道云:“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若以私意去安排思索,便是“用智自私”矣5。“何思何虑”正是工夫,在圣人分上便是自然的,在学者分上便是勉然的。伊川却是把作效验看了,所以有“发得太早”之说,既而云“却好用功”,则已自觉其前言之有未尽矣。濂溪“主静”之论亦是此意6。今道通之言,虽已不为无见,然亦未免尚有两事也。

【注释】

【译文】

所说的这些也相差不多了,只是还没有领悟透彻。上蔡的问题,与伊川先生的回答,也只是上蔡和伊川先生的意思,这和孔子《系辞》中的原意稍有差别。《系辞》说“何思何虑”,是说所思所虑只是一个天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思虑,并不是说无思无虑。因此说:“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说“殊途”,说“百虑”,这哪里是无思无虑呢?心的本体就是天理,天理只有一个,还有什么别的可思虑的呢?天理原本宁静寂然,原本感应贯通,学者下功夫,即使千思万虑,他的目标也只是要恢复天理原来的本体和功用,而不是凭着自己的私心去安排思索出来。所以明道说:“君子做学问,比不上心胸宽广而公正无私,有事发生则顺其自然。”如果凭着私心去安排思索,就是“为私欲而使用智慧”。“何思何虑”正是为学的功夫,对圣人来说这是自然而然的,对学者来说就要勉力去做到。伊川先生却把这些看作是功夫的结果,所以他说“发得太早”,接着又说“这正是应该下的功夫”,他已经感觉到前面讲的还不全面。濂溪主张静守的观点也是这种意思。你的看法,虽然已经有所见识,但还是免不了将功夫和本体视作两件事。

Footnotes

  1. 上蔡:指谢良佐(1050—1103),字显道,蔡州上蔡(今河南上蔡)人。先后从程颢、程颐受业,传学于胡安国、胡五峰、张栻等,号称“湖南学派”。著有《论语说》《上蔡语录》。

  2. 天下何思何虑:语自《周易·系辞下》:“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

  3. “伊川云”及以下二句:语自《二程集·外书》卷十二:“(谢良佐)二十年前往见伊川。伊川曰:‘近日事如何?’某对曰:‘天下何思何虑?’伊川曰:‘是则是,有此理,贤却发得太早在。’伊川直是会锻炼得人,说了又道:‘恰好着工夫也。’”

  4. 契悟:领悟,觉醒。

  5. 用智自私:语自《二程集·文集》卷二《答横渠张子厚先生书》:“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适道,大率患在于自私而用智。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

  6. 濂溪“主静”之论亦是此意:周敦颐在《太极图说·周子通书》卷一曰:“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濂溪,即周敦颐。周敦颐晚年居江西庐山莲花峰下,峰前有溪,周敦颐以濂溪为名,并号曰濂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