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达明

⾸届中国电影⾦鸡奖颁奖不久,特伟⼚长向我谈起他们⼚获得最佳美术⽚奖的⽚⼦《三个和尚》。这位评委会成员之⼀的中国美术电影专家有点欣喜地向我说,《三个和尚》在⾦鸡奖评委会投票中是少有的全票;不过他却拒绝我为他写点什么。“我是评奖⼈;该写的不是我⽽应是得奖⼈。《三个和尚》的导演是阿达。你若要写,可以写写他;我来介绍。

”阿达是谁?

阿达来了。这是⼀位乐呵呵的、⾝材魁伟的中年男⼦,讲话声⾳宏亮。在那采访的当⼉,我被他⾝上焕发的那股满腔热忱于艺术事业的精神所吸引。他显得精⼒充沛,⽣⽓勃勃,给我留下了⼀种与众不同的深刻印象。

阿达就是颇具名⽓的漫画家徐景达,1934年⽣于上海,祖籍江苏昆⼭。他已是美影⼚的⼀位年富⼒强的中青年导演了。

阿达从⼩就喜爱画画。⼤约5岁时,在上海看了《⽩雪公主》(前不久在“美国电影周”中重映),印象深得简直不可磨灭,觉得妙极了:画,怎么会动了起来?以后,⼀有动画⽚就去看,基本上狄斯耐拍的⽚⼦没有漏过。1951年,他终于如愿以偿,考⼈了苏州美专动画班读书,后经调整,转到当时的北京电影学校:1953年毕业,就分配到美影⼚前⾝的上影动画⽚组⼯作。⼆⼗⼋年来,他在上影与美影从画动画、描线上⾊到涂背景、设计造型,什么都⼲过。1958年起参加过集体导演拍⽚。但是,阿达真正成为⼀名独⽴拍⽚的美术⽚导演,还是在粉碎“四⼈帮”以后近⼏年的事。

阿达说,1956年,特伟⼚长亲⾃导演动画⽚《骄傲的将军》;⾃⼰当时才20岁出头,跟着画背景,开始了动画的艺术实践。特伟⼚长主张中国动画⽚要有⾃⼰的民族特点与风格,注意与外国的东西拉开距离。阿达说,他这些年来就⼀直是沿着这条道路在探索着,也常常得到特伟同志的热情⿎励和⽀持。

默⽚⼿法:从《画廊⼀夜》到《画的歌》的探索

阿达同志热爱他的动画事业。从他进美专学动画算起,⾄今已有整整30年了。他⾛过了坎坷的道路。⽂化⾰命中,美术⽚⼏平都成了毒草。那时,他也刚好排在美影⼚以特伟为⾸的所谓“⼗七年⿊线队伍”的最末⼀个,挨批挨⽃,⽇⼦是不好过的。粉碎“四⼈帮”,特别是三中全会以后,形势⼤好,是春天来了。阿达说,过去想做⽽不能做的事,现在可以去做了;⾃⼰的⼀些艺术设想,也可以去考虑、去实现了。说到这⾥,阿达显得那么激情昂扬;他的情绪感染了我,使我为他现在有充分展⽰⾃⼰艺术才华的境遇⽽⾼兴。

1977年,当阿达与林⽂肖导演《画廊⼀夜》时,⼀个想法开始在他的头脑中产⽣。《画廊⼀夜》是揭批“四⼈帮”的严肃题材,照例,影⽚中不能不加⼈⼀些标语⼜号式的政治语⾔。但是,他觉得要在⼀部美术⽚中也这般搞法,就显得与现实⽣活重复;会带来影⽚的枯燥⽆味。阿达试图把这个意识形态很浓的严肃题材,通过轻松明快的节奏与单纯形象的画⾯表现出来。于是,他决定⼲脆在全⽚中完全不⽤⼀句对⽩。他说:“影⽚摄制出来公映以后,我到影院观众席中去听反映:每个带着⾃⼰孩⼦来看⽚的⼤⼈,都⾃觉不⾃觉地以⾃⼰对银幕画⾯的理解程度,去向孩⼦们讲解着影⽚的故事内容,他们在发挥着⾃⼰的想象⼒与判断⼒。”他因此认识到,这种⽆对⽩的睡剧式影⽚,因为发挥了观众各⾃不尽相同的创造能⼒,反⽽⽐加⼊了有限定的对⾃的影⽚要显得更深刻、更带有普遍意义,对于少年⼉童和孩⼦们来说也更适合。

阿达劲头来了。1979年,当他与王树忱、严定宪合作导演《哪吒闹海》这部国庆30周年献礼⽚时,他就独⾃先酝酿起了《三个和尚》的构思。同样,这部获得⽂化部1980年优秀影⽚奖与中国影协⾦鸡奖最佳美术⽚奖的动画⽚《三个和尚》,全⽚18分钟,亦⽆⼀句对⽩。它堪称阿达热衷默⽚⼿法以来的⼀部真正的杰作。

前不久,他刚刚导演完了⼀部25分钟的⽚⼦《画的歌》,它已印好拷贝。在这部现已公映的纪录上海⾦⼭农民画的美术纪录⽚中,绝对废除了传统纪录⽚⾄少⾮要加⼈旁⽩解说不可的旧规矩—采⽤了的也是⼀句话不讲的默⽚⼿法。在《画的歌》中,阿达充分施展了他的动画本⾏的职业技巧。通过运⽤镜头的分切、运动以及特技摄影⼿段,把⼀幅幅静态的绘画,富于表现⼒地拍得充满动感的韵律与节奏。阿达把介绍⼀幅幅描绘农林牧副渔五业俱兴的⾦⼭农民⾃⼰新⽣活的图画的镜头与拍摄他们的现实⽣活与劳动的真实景象的镜头有机组接,融汇⼀体,并相应地混录上乡⼟⾊彩的⾳乐伴奏、农家六畜的阳唤声,从⽽揭⽰了⾦⼭农民画艺术所⼀刻也离不开的丰富多彩的现实⽣活⼟壤的根源。《画的歌》已经不仅仅是作为⼀种誉满世界的中国农民画种的纪录与介绍,更是⼀种中国新农村欣欣向荣的展望;它是上海⾦⼭农民劳动与⽣活的⼀篇⽥园诗,⼀卷风俗画。影⽚本⾝也从⼀部纪录⽚演化为⼀部不可多得的具有⾼尚审美情趣的艺术作品了。

阿达称⾃⼰的这类影⽚为⾳乐美术⽚。的确,正如他取的⽚名~⼀它们是⼀⾸⾸“画的歌”,是⼀曲曲“形象的旋律”(Melodyofvision)。这些影⽚有其特的审美奇趣。当⽚⼦中画⾯的动作与⾳乐的节奏能契合得相得益彰,它们的效果,真是“此时⽆声胜有声”。

从某种意义上讲,阿达的这类影⽚是最有利于“神出亚洲,⾛向世界”的。因为它们全靠画⾯与⾳乐—⼀这⼀形象的“世界语”来诉诸观众的思维与判断,没有概念语⾔的直接障碍—各民族⽼少咸宜,全世界四海皆通。难径⼀个美国同业⾏家来看了《三个和尚》后,会连声赞叹影⽚说:“Very international!”(⾮常国际化!)

1981年8⽉上旬,阿达的《三个和尚》真的“⾛向世界”了!这部影⽚在丹麦著名童话家安徒⽣的故乡欧登塞市举⾏的第四届国际童话电影节上荣获银质奖。现在以安徒⽣写的《牧⽺⼥和扫烟囱的⼈》故事⼒题制作的银奖雕像正陈放在上海美影⼚内。半年以后,《三个和尚》又在第三⼗⼆届西柏林国际电影节短⽚电影⽐赛中荣获柏林银熊奖。它们在为中国、上海美影⼚赢得国际声誉的⼀长排的美术电影⽚⽬中,写下了最新的纪录。

短⼩、简洁—-返朴归真

⽚长只18分钟的《三个和尚》不但是第⼀届⾦鸡奖获奖影⽚中最短⼩的⼀部,也可以说是新中国美术⽚中迄今为⽌最简洁的⼀部。

阿达对于⾃⼰导演的这样⼀部短⼩简洁的影⽚⽽可以与其它⼤部头影⽚同样得⼀个⾦鸡奖,有着深深的感叹。他说,“这在过去来讲是不⼤容易的。⼀般都认为美术⽚要搞长⽚影响⼤,6本⾄9本,⼀举成名!可是我⼀直有这样⼀种想法:不⼀定!”他⽐喻说,这好⽐⼀幅简洁的漫画有时起到的客观效果,反⽽⽐⼀幅厚重的油画或多幅的连环画要来得给⼈印象深⼀样。阿达对搞长⽚反⽽有顾虑。他说,搞长⽚,问题很多。象《哪吒闹海》,由5万多张画⽚组成,就是翻⼀遍又要多少时222间?三个导演合作,要统⼀创作思想也难得很。⽚⼦长,又要多少⼈来为你绘制?这都是求⼈的事。在⽬前动画制作⽅法、⽣产体制与⼈员待遇情况不完善的条件下,要搞长⽚,是很困难的。阿达说,“现在我搞短⽚,只2本,可⼀⼈独⽴拍⽚,有⼀个想法就可以搞⼀个,亦可创新,以不断探索各种可能性。⽽这种艺术上的不断追求本⾝,就是艺术家的真正幸福。它不是了名为了利。这种从艺术追求过程中获得创作愉快是名利这种东西所决不可替代的。”他说,“我在杭州座谈会上发⾔,说《三个和尚》是‘⼩弟弟’;因为与其它故事⽚⽐,⼀是短,⼆是观看对象主要是⼉童。⼤家听了都笑了。通过这部影⽚获得⾦鸡奖,证明我的想法是对了。它得到了专家们的理解与⽀持。这对我⿎励很⼤。”阿达说,“我尚中年,年龄不算⼤。今后,我还要搞些短⽚。”

《三个和尚》不但短⼩⽽且简洁。除了不⽤对⽩,画⾯三个⼈物⾐服三种⾊,单线平涂;背景除了⼏样⼩道具外全部空⽩,⽤的是中国传统⽑边纸的本⾊,但并不觉得东西少。阿达说,“这个想法我由来已久。简洁并不是简单化,⽽是精炼,是放⼀点点,提⽰⼀下。”“这⽚⼦使绘制的同志专注于⼈物动作的刻⾯。有⼈担⼼这样搞是否会太空;为此,我们相应改⾰了⽚门,使影⽚在银幕上成了正⽅形。”这⼀则因请漫画家韩⽻搞造型,他画的画⼀向是正⽅构图;⼆则正⽅形,构图⼩⼀点,感到饱满,不会太空;三则也因此有了与众不同的新特点。阿达认为,我国古代传统艺术如⼀些雕塑,⽓势⼤,造型刧相当简单,显得巧妙。到明清以后,特别是慈禧太后时期,皇宫⾥⼀些东西搞得功夫⼤,⼈⼯味⼤,可造型上全没意思。我想,阿达同志讲的情况,可以归结为“返朴归真”这四个字的道理。⽽影⽚《三个和尚》的短⼩、简洁,不管是采⽤正⽅形银幕抑或是默⽚⼿法,应该说都是由编导付诸影⽚本⾝的特定内容与寓意所决定的。

美的追求 美的探索

动画⽚《三个和尚》在⾸届⾦鸡奖评选时得到⼀⽚喝彩。张骏祥同志后来撰⽂介绍说:

“评委们⼀致赞赏美术动画⽚《三个和尚》。不只是因为它幽默隽永,赋与了⼀个古⽼的谚语以新的趣味,更是因为动画艺术家⽤简洁的线条和⾊彩勾出了三个和尚的各具性格特⾊的⽣动形象,并在表现⽅法上有所创新,是因为影⽚在⼈物动作、⾳乐、⾳响、节泰各⽅⾯的罕见的协调,夸张程度上的恰到好处,”最后建议说,“这是⼀部短短的,不⾜两本的影⽚,但是值得写⼀篇长达万⾔的⽂字来分析研究它的成就。”

阿达曾说:“没有想到这样⼀个短⽚受到了各⽅⾯如此重视,这对我⿎励很⼤,坚定了我以后多搞短⽚的信⼼。”

美术⽚不单单是姓“⼉”(主要给少年⼉童观看),更重要的是姓⾃⼰的“美”(较⾼的造型与视听表现趣味等)。阿达正是在对美术电影的美的追求与美的探索中,逐渐形成了⾃⼰的独特的拍⽚风格。这也是他的美术⽚反倒能以短胜长、以简胜繁、以朴胜华的“秘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