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喜
《三个和尚》从背景形式的⾓度来说是⽐较简单的。由于影⽚总体风格是要求民族形式与写意⼿法的，为此，在背景设想上并不追求环境的真实描绘，只需根据影⽚规定的情节画上必不可少的东西、做到“意到”就⾏了。要以简略的画⾯形式和构图风格来体现影⽚所规定的环境和⽓氛，这涉及到虚实关系的处理问题。具体就《三个和尚》的影⽚题材来说，背景是否可以利⽤空⽩衬底的形式处理。为此，从传统的中国绘画、特别是写意画的处理⼿法中，我们悟到了⽼⼦所提出的“知⽩守⿊是知天下式”这⼀形式法则的普遍意义，这⼀法则⼀直为传统的中国艺术创作所体现，这样，就我们所要求的画⾯形式提供的⼀个现成的理论模式。于是我们就采⽤了这样⼀种利⽤空⽩衬底、⽽被⼀些⼈认为是“偷懒”的办法。当然，也顾及到这种办法不仅从事艺术创作的⼈们⼀贯所利⽤，并且也能⼀般群众的欣赏习惯所接受。⽐如，在空⽩衬底上看到任伯年的飞燕，这空⽩就被⼈联想为晴空。看到齐⽩⽯画的游虾，这空⽩却被认为是清⽔。在灯⽕通明的戏曲舞台上，当我们⼀见到演员摸索前⾏的动作，于是就马上被联想到他处在漆⿊的环境之中。《三个和尚》的背景处理就套⽤了这类表现⼿法，达到以简单道具或动作在空⽩的衬底上获得某些联想的⽬的，置以⽔缸就是房内，联系到⼩和尚⾛路就成为平地，染上情节所规定的111底⾊，就区别为⽩天或⿊夜•…以此简略对于环境的直接描绘，从⽽达到以虚代实的写意⽬的。这种在空⽩衬底上诉诸以象征形式的道具或动作使⼈获得相应的联想，⼤致就是我们所采⽤的“写意”⼿法。然⽽，电影画⾯使⼈所产⽣的联想，毕竟不是单幅画⾯的职能所能完成的，它的获得不仅是由影⽚所提供的综合印象来逐步形成，同时，其范围也是由导演对全⽚的构思所制约的。
电影是以运动的画⾯形式为基本结构的综合艺术，然⽽仅仅靠运动的画⾯来表现丰富的情趣感觉，并不是在任何场合下都能达到的，它必须通过各艺术部门，不同⼿段之间的配合或交替才能完成。⽐如，影⽚在交代“⽇复⼀⽇”的时间过程时，单是太阳在画⾯中作升起⾄降落的抛物线运动，⽽没有⾳乐节奏和声响的配合，就不可能使⼈象现在感觉到的这样：太阳如时针般在空中转⼀圈的象征情趣。反之，假使没有以⼩庙前仆后仰的动作来代替复杂的飞沙⾛⽯之类的环境描绘，⽽仅有象征风声的⾳乐效果，恐怕也难以体现⼤风这⼀⽓氛的意趣。我所理解的所谓“和诸统⼀”的意思，⼤概不外是指这类形式之间的相互配合。当然，这类不同艺术形式间的配合，是各部门创作⼈员经常交流、相互启发的结果。在《三个和尚》尚未进⼊酝酿期之前，甚⾄更早，阿达就与⼀些不同艺术部门的同事探讨到他对这类风格形式的⼀些设想，⽽后来的《三个和尚》又正好提供了⼀个与这类风格形式颇相适应的题材。⽽单就《三个和尚》的背景形式设想到完成来说，不仅是与以上交流过程分不开的，同时也是在影⽚的综合因素之间所找到的⼀条较为妥当的出路，尽管还很不完善。
电影的创作，⽆疑⾸先是导演的创作，⽽创作问题又总不外是围绕主题捉摸表达形式的问题。《三个和尚>酝酿初期，导演常不拘形式地运⽤探讨或互相启⽰的⽅法使影⽚从表现⼿法的⾓度得以充实，同时他又从这⼀⾓度⽰意了全⽚的风格结112构。⽐如，如何发挥由剧本所提供的贯穿情节，即在不同场次⽓氛中对菩萨表情、⽼⿏活动，如何有层次的运⽤，以及三个和尚出场的形式趣味。再加之韩⽻同志风格独特的造型，使得尚未形成镜头画⾯的《三个和尚》，在某些风格形式上初具⾻架。这些，不仅为将来各部门动作的协调、艺术职能的发挥，提供了⼀个明确的⼯作⽅案，⽆疑也为背景配合其他艺术部门的形式设想，提供了努⼒的⽬标。因⽽避免了脱离影⽚总体风格的乱发挥或漫⽆边际的瞎摸索。所以，就影⽚的表现形式⽽⾔，导演对影⽚的总体风格设想与把握，对于指导各艺术部门的作⽤来说，它就是个“纲”，“纲举⾃张”。
就导演要在未来的影⽚中，顺利地贯彻⾃⼰的风格形式⽽⾔，我以为最“经济实惠”的合作⽅法，更多的就是要靠各部门创作⼈员之间对共同风格形式的默契，或者说“意会”。单靠⽇常语⾔对风格的解说往往就难以达到贯彻的⽬的。⼀⽅⾯由于⽇常语⾔与画⾯或⾳乐艺术形式之间的表达职能不同，后者是不可能通过前者直接加以反译的。再则，⽇常语⾔的表达常常是很概念的，由于各⼈的创作经验、艺术修养及个性爱好不同，对同⼀语⾔所表达的概念，往往会有不同的理解或联想。⽐如，导演要求⼤家说：“风格是夸张的”，且不说夸张⼿法的⽔平，单就⼤体分类⽽⾔有神奇的、稚拙的、滑稽或幽默的等等，⽽就滑稽与幽默的风格形式来说，又有不胜其数的。如果缺乏⼀个共同的（哪怕是相近的）感受和理解的基础，很可能就被联想为各不相⼲的东西。⽐如，就韩⽻同志的绘画来说，有⼈感到构图风格、造型⽅式所表达的情趣极佳，有⼈不以为然，何以如此？这不仅是对韩⽻同志这类特风格绘画的特珠表情职能的勿视，同时也是由于读者与作者在情趣经验与形式感觉在⼼理因素上的差异所⾄。因此，达不到在合作上的共鸣。以上这些合作中的感受差异，不是单靠⽇常语⾔能弥补得了的，它需要通过较长时间的创作经历的合作，需要相近的艺113术感受与爱好来达到。要合作得好，我想“志同道合”是最经济的⽅法，这也是感受的共同基础。因此，我觉得相对固定的“创作集体”这⼀组织形式，对于影⽚的总体风格质量是⼀个起码的保证。《三个和尚》摄制组多少具备了这⽅⾯的条件，所以我与组⾥其他同志⼀样，在合作过程中获得了不少创作上的愉快，我想这创作上的共同乐趣，⼤概是从事创作的⼈所最神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