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简曰:“京城禅德皆云:‘欲得会道,必须坐禅习定;若不因禅定而得解脱者,未之有也。’未审师所说法如何?”

师曰:“道由心悟,岂在坐也?经云:‘若言如来若坐若卧,是行邪道。’何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无生无灭,是如来清净禅;诸法空寂,是如来清净坐。究竟无证,岂况坐耶?”

简曰:“弟子回京,主上必问。愿师慈悲,指示心要,传奏两宫,及京城学道者。譬如一灯,然百千灯,冥者皆明,明明无尽。”

师云:“道无明暗,明暗是代谢之义。明明无尽,亦是有尽,相待立名。故《净名经》云:‘法无有比,无相待故。’”

简曰:“明喻智慧,暗喻烦恼。修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烦恼,无始生死,凭何出离?”

师曰:“烦恼即是菩提,无二无别。若以智慧照破烦恼者,此是二乘见解,羊鹿等机;上智大根,悉不如是。”

简曰:“如何是大乘见解?”

师曰:“明与无明,凡夫见二;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实性。实性者,处凡愚而不减,在贤圣而不增;住烦恼而不乱,居禅定而不寂。不断不常,不来不去,不在中间,及其内外。不生不灭,性相如如,常住不迁,名之曰道。”

简曰:“师说不生不灭,何异外道?”

师曰:“外道所说不生不灭者,将灭止生,以生显灭,灭犹不灭,生说不生。我说不生不灭者,本自无生,今亦不灭,所以不同外道。汝若欲知心要,但一切善恶,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净心体,湛然常寂,妙用恒沙。”

简蒙指教,豁然大悟。礼辞归阙,表奏师语。

【译文】

薛简说:“京城里的禅师大德都说:‘想要领会佛道,必须要坐禅习定;如果不凭藉修禅习定而能够得到解脱,这样的人还没出现过。’不知道大师您所讲说的教法是什么样子的?”

惠能大师说:“得成佛道要靠自心开悟,怎么会是在于长期打坐呢?佛经上说:‘如果说佛似乎在坐或似乎在卧,那么就是在修行邪道。’这是什么原因呢?既没有所来之处,也没要去的地方,没有生成也没有毁灭,这是佛的清净禅;一切事物现象虚幻空寂,这是佛的清净坐。最终的究竟解脱是没有办法印证的,更何况长期打坐。”

薛简说:“弟子我回到京城,太后皇上必然问起大师的教法心要,希望大师慈悲为怀,给我指点开示要旨心得,我好表奏太后皇上两宫,以及京城参学佛道的人士。这好比一盏灯点燃千百万盏灯,晦暗都得到光明。灯灯光明没有穷尽。”

惠能大师说:“佛道没有光明黑暗的区分,光明和黑暗的意义是相互代谢,互为依存。说光明处处没有尽头,其实也终究是有尽头的。光明和黑暗二者是互为对立、互为条件一对概念范畴。所以《净名经》说:‘佛法没有事物可与比拟,没有事物可以与之相对应的。’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薛简说:“光明比喻智慧,黑暗比喻烦恼。修行佛道的人如果不用智慧观照破斥烦恼,无始以来的生死靠什么来超离呢?”

惠能大师说:“烦恼就是菩提,不是两种东西,它们本质相同,没有分别。如果要用智慧观照破斥烦恼,那这就是声闻和缘觉二乘的见解,是《法华经》上说的乘坐羊车和鹿车的人的见解;有上智和大根器的人,都不是这样理解的。”

薛简说:“什么是大乘的见解呢?”

惠能大师说:“光明智慧和愚迷黑暗,凡夫俗子看到的是两种东西的不同性质;智慧了达的人则明白他们在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这种没有区别、平等一致的本性就是真实佛性。真实佛性,处于凡俗愚迷境地时不会减少,处于贤明圣达的境地时不会增加;处于烦恼中而不散乱,处于禅定中而不寂灭。没有断绝没有永恒,没有来处没有去处,也不停留在中间状态,也不存在于内部和外部。没有生成和毁灭,本性和相状真实如一,永恒存在没有变化,叫做佛道。”

薛简说:“大师所说的没有生成和毁灭,与外道有什么不同之处?”

惠能大师说:“外道所讲的没有生成毁灭,是用毁灭来止断生成,用生成来显示毁灭,这种毁灭等于没有毁灭,生成也可以说没有生成。我说的没有生成没有毁灭,是本来就没有生成,现在也不存在毁灭,所以是与外道不同的。你如果想要知道心得要旨,只要一切善和恶都不去思维度量它,自然而然悟入清净本心,湛然明净,永恒静寂,其妙用之多,犹如恒河之沙。”

薛简受到了指点教化,豁然开悟。礼敬辞别惠能大师而回归宫中,上表报奏了惠能大师的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