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达 (徐景达) 动画短片《三个和尚》联合导演
动画片《三个和尚》荣获第一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美术片奖，我作该片的导演去接受这个金鸡奖的时候，心情十分激动。我从事美术电影工作已近30年了，参加过30多部影片的绘制工作，在这些影片中有《哪吒闹海》那样的长片，也有10来分钟的短片，从我个人爱好来说，更喜欢短片，《三个和尚》就是一部仅18分钟的短片，是我所搞的影片中最喜欢的一部。影片公映后，《人民日报》、《文汇报》、《解放日报》和各电影杂志也相继作了介绍，引起了各方面的关注，并向我了解影片的编导经过，鉴于以上情况，我有责任就导演过程中的几个关键问题，予以说明，作为答复。
从三句话开始
我喜欢它，这首先是因为这个题材好，“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拾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这是一个古老的民间谚语。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确有许多事情碰到了“三个和尚”就难办了，大家深有体会，因而是有感而发的。这三句话包涵深湛的哲理：过去如此，今天如此，将来还会如此。79年春，侯宝林说了一段相声《和尚》也点到“三个和尚没水吃”，我听了很受启发，脑子闪过一个念头，为什么不能用这三句话来拍一部动画片呢?这个题材是中国的，有哲理性，也很有动作性，是一部动画片的好坯料。这三句话本身就很幽默，不用任何解说，一看见字幕上跳出这三句话，观众就一定发出会心笑声。再说那小和尚的形象也很逗人，光秃秃的脑袋，穿着一身袈裟；一举手，一投足，挑水、敲木鱼••••这些都很有情趣，我把这些想法提出来，跟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包蕾商议，也征求了特伟厂长的意见。他们都说题材不错，可以搞得好，于是我决定请包蕾编剧。不久，老包把剧本写好了，写得很有趣，幽默诙谐，不用对白，这正是我们设想的，初稿经过反复征求意见，最后由厂领导审定，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艺术处理上的再创造
一个剧本到了导演手里，从来不是原封不动地拍成电影的，总要进行再创造。图解式的或平铺直叙的东西往往令人生厌，而这里“表现”是主要的。我在处理这个剧本时，首先是对整个影片的结构加以调整，删去那些可有可无的情节或“噱头”，留下的就是：挑水和念经。因为这两件事是必不可少的，又是可以着意刻划的；譬如：一个人的时候是怎样挑水、念经；两个人的时候又是怎样担水，念经；三个人的时候又该怎样……这正是矛盾所在，揭开这些矛盾，并继而解决矛盾，这就有了“戏”。矛盾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三个和尚之间心理矛盾，另一就是火灾与和尚的矛盾；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三个和尚非同心合力不可，这就是事态发展的逻辑。此外我着重突出了每个和尚的出场，他们似乎都是从各地走到这个小庙里来的。在叙述过程中我安排了一些动作细节，通过这些细节，交代了他们都是好人，是心地善良“佛门弟子”或者说是有缺点的好人，而这些缺点也是我们自己身上常有的旧意识的烙印，通过影片的教育去改掉这些缺点，我想这正是作品的现实意义所在。
把握好影片的主题
鲁迅先生说：“选材要精，开掘要深。”如何对现有素材进行发掘，把握好影片的主题，是极为重要的，也是决定影片成败的关键所在。“三个和尚没水吃”是一句贬语讽刺那班各打小算盘不肯合作的人们。但并不是说人手多了反而不好，而是说，心不齐才坏事。影片要指出人多心不齐所造成的恶果，同时又应该告诉人们，只要心齐，劲往一处使，就能够办好事，这就是影片的主题思想。我将这三句话作了进一步的引伸和阐发，并有意识地树立了一个对立面：当三个和尚都不去挑水，背坐在那儿干耗时，小老鼠出来作备，咬断了灯烛，烧着了幔帐，引起了火灾。面对这场大火，三个和尚猛然觉醒了，并携手投入灭火的战斗，矛盾终于得到圆满解决，三个和尚思想转变，齐心协力，取水的方法也跟着想出来了，(从挑水—吊水)他们分工合作的结果，大家都有水吃，这就是影片的结尾。我在这一次的创作实践中领悟到：只有发掘得深，才能使意境高。文艺作品的社会作用应该是积极的，主题经过这样的处理，反其意而用之，化消极为积极，改贬为褒，通过人物的转变(从各自政到齐心协力)能给人们以强烈的印象和深刻的启示。
表现形式上的探索
鲁迅先生还说过：“单是题材好，是没有用的，还是要技术。”《三个和尚》的题材很好，但是有了好题材，不一定就能搞成一部好作品，还要看是否周密地考虑了人物活动与事件进展的布局，并找到最适当的表现形式，如果弄得不好，反会糟蹋了一个好题材。(这也是常有的事。我注意到这三句话之所以能在民间广为流传，不仅因为有它深刻的思想涵义，同时不可忽视的是：这三句话本身具有一种独到的表现形式，这几乎是重复的三句话，幽默，含蓄；通浴易懂，言简意深，这是它最大的优点。所以我在寻求影片的表现形式的时候，力求抓住这些特点，避免说教，寓教育于艺术形象之中，概括地说，我在导演过程中掌握了以下十点：
(一)中国的：这是个典型的中国故事，是中国人民所喜闻乐见的，因此影片要有鲜明的民族风格。在画面上我们采用了中国传统的民间绘画中常用的空白背景和平面构图的表现手法，色彩也注意单纯而明快的效果；在音乐上则是根据典型的中国佛教音乐素材而创作的乐曲，并用民族乐队演奏，这样就和外国的动画片迥然不同了。有别于DISNEY的那一套。
(二)离意的：影片并不是真实事件的再现，而是通过一个虚构的小故事，来说明一个问题，其中有哲理。即所谓：假定性的现实主义，或曰：“写意”。如：在表现和尚挑水的动作时，我们没有直接表现他在山坡上走，而是在一个空白的背景上向左走几步，转一个身；又向右走几步，再转一个身；再向左走几歩•••。。。•这就到了。他似乎是在一个抽象的环境中向上走或向下走，由于前后镜头都交待了环境，因而就不必再出现具体的山坡了，画面变得干净而单纯，动作可以突出，而观众又完全看得懂，这是从中国戏曲表演中学来的“写意”手法。
(三)大众的：男、女、老、少；体力或脑力劳动者；中国人或外国人，甚至各种不同信仰的人都能接受。雅俗共赏。但不是迎合小市民的又味，格调要高。 (四)现代的：影片是表现现代人的思想，给现代人看的，所以搞这样一个“土”玩意儿，也要采用现代手法，现代的节奏。在描写太阳升落时，我们让它跟着音乐的节奏跳动，这在生活中是不可能看到的，这样处理是为了交代时间过程，因此就把人们对时钟上秒针跳动的印象和太阳的升落运动融合在一起了，这是现代艺术中常用的联想手法，我们吸取它有用的部分为我们影片服务。是中国的，又是新的，这一点很重要。
(五)漫画的：漫画的特点是一目了然，讲究漫画的形象比喻，我请漫画家韩羽同志设计造型，他画的人物很有性格，又很简练，这正是我所设想的。根据他的画面风格，采用方构图把片门也改成方的，这是一种尝试。
(六)幽默的：三句话本身就很幽默，影片也要搞得风趣，并注意含蓄，而不是去搞“硬噱头”和低级趣味，更不能丑化和尚。
(七)精练的：影片没有一句对白，情节中一切可有可无的东西都去掉，在结构上做“减”法，使之紧凑，人物只用最简单的几个原色，背景几乎是空白的，吸收中国戏曲表演中的虚拟手法。我认为只有最精练的东西才能给人们以深刻的印象，这就是“一以当十”，尽量做到没有废笔。反对“慈禧太后”的那种繁琐。
(八)喜剧的：这是一个讽刺喜剧，而且是善意的讽刺，让观众在笑声中，本能地领悟其中的道理。结尾也要成为喜剧——“有水吃”。
(九)动作的：影片的结构概括为：出场、挑水、念经、老鼠；重复三次，以及最后的救火，吊水……这些有节奏的动作都是动画片所需要的。当然在注意动的同时，也要注意静的运用。辩证统一。
(十)音乐的：整个影片既然没有一句话，音乐就显得十分重要。影片的节奏、动作设计镜头的组接都是按音乐结构来进行的。 以上十点形成了影片独特的艺术风格，它有别于其它任何一部影片(无论是中国的或外国的)。然而它确实是“中国的”又是新的、“国际的”。有一位美国电影工作者看了影片之后，就说“veryinternational”(很有国际性)。这使我对电影的“民族化”问题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一个艺术鏊体
电影是综合艺术，一部影片的成功要求多方面的协调合作。一部美妙的交响乐，要有各种不同的乐器相互配合，才能奏出动人的和弦。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部动画片的诞生也需要多种因素的配合，而不是凑合。导演的工作也是摄制组的组织和统一工作。这次影片的成功，是因为有一个比较理想的创作集体，他们多数人过去和我常常合作，彼此了解信任，艺术观点比较接近、“默契”，因此合作关系较好，大家“安定团结”，努力工作，发挥了各人的聪明才智，我认为这是极为重要的。如何充分发挥摄制组全体创作人员的积极性，相互配合把影片质量搞好，我们采取了这样一些工作方法：
- 充分酝酿，要有较长的时间去思考，不匆匆上马。
- 摄制组成立后，导演不要急于把自己所想到的一切和盘托出，而是向摄制组的成员先讲一讲未来影片的风格、样式和结构。我们始终认为把握住影片风格或曰“味道”是非常重要的
- 选择几个想得比较成熟而又有趣的情节，讲给大家听，启发大家讨论，使每个人对导演的创作路子、构思方法、风格特点等等有进一步的了解。
- 讨论时不作记录，海阔天空，想到什么都可以讲，大家没有思想负担，不好的东西尽可推翻而代之以更好的。
- 导演在讨论时注意掌握，导演意图有了大架子，不怕开无轨电车，我们称之为“面筋塞肉”。
- 反复讨论了儿遍之后，虽然不作记录，也都记在脑子里了，越来越具体，原来好象浮在空中的东西渐渐落下来了，动作和情节都有很大程度的丰富。
- 讨论暂告一段落，由导演和设计用最快速度把大家所谈的东西概括集中，画成分镜头初稿。
- 把画面分镜头拿出来给摄制组一起讨论一次局部修改、调整；这样分镜头本就基本上定下来了。
- 分镜头定下来以后，作曲先行，先期音乐。在录音之后要反复听，仔细品味音乐的妙处，在必要时对某些局部作一些调整(如”救火”一场就是根据音乐再重新分镜头，使音乐和画面更统一和谐)。
- 任何一个建议导演都要仔细听取，从中吸取有用的东西，即使这个建议不用也不要急于否定，而是让大家一起讨论，形成“群言堂”。注意不要挫伤大家创作的积极性。
因此，我们讨论有一个特点，从动画设计、背景设计，到摄影、作曲、录音、剪辑、制片等等都踊跃发言，生动活泼，思想解放，同志们说：“很久没有这样讨论创作了，”畅所欲言，创作热情很高。
在摄制组全体同志的努力下，《三个和尚》影片已经完成。导演的构思基本上体现出来了，动作和音乐的配合上是成功的。摄制组的人员很少，绘制期也较短，成本节约。然而在具体的绘制、拍摄过程中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我们要采用的方片门，遇到阻力，迟迟不能投人生产，影响了我们影片的周期；技术试验、彩色试验做得不够，有个别镜头颜色不理想；描线工作人员有很多是生手，线条有抖动；摄影上也有些小毛病。总的说来影片还很“粗”，这是我们所进憾的，这些都有待在今后的工作中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