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条从功夫之进阶的角度讲致良知功夫。在王阳明看来,心性理一也,从功夫目标的角度看,无论功夫之进阶,都是一个存理去欲的功夫。因此,从功夫目标而言,心学功夫只是一个功夫,是彻上彻下的。值得指出的是,王阳明在本条中认为“尽心知性”中自然包含着“存心事天”和“夭寿不贰,修身以俟”,同时又强调“吾侪用功,却须专心致志在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上做,只此便是做尽心知天功夫之始”。此中显然已有区分功夫之渐、顿的意识,可谓是“天泉证道”之先声。

“尽心”三节1,区区曾有“生知、学知、困知”之说,颇已明白,无可疑者。盖尽心、知性、知天者,不必说存心、养性、事天,不必说“夭寿不贰、修身以俟”,而存心、养性与修身以俟之功已在其中矣。存心、养性、事天者,虽未到得尽心、知天的地位,然已是在那里做个求到尽心、知天的工夫,更不必说“夭寿不贰、修身以俟”,而“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功已在其中矣。

【注释】

【译文】

关于“尽心”三段,我曾经有“生知、学知、困知”的学说,已经很清楚,没有什么可质疑的了。尽心、知性、知天的人,不必再说存心、养性、事天,也不必再说“夭寿不贰、修身以俟”,存心、养性与修身以俟的功夫已经在其中了。存心、养性、事天的人,虽然没有达到尽心、知天的境界,但是已经在那里做探求尽心、知天的功夫,更不用说“夭寿不贰、修身以俟”,而“夭寿不贰,修身以俟”的功夫也已经包含在其中了。


譬之行路,尽心、知天者,如年力壮健之人,既能奔走往来于数千里之间者也;存心、事天者,如童稚之年,使之学习步趋于庭除之间者也2;夭寿不贰、修身以俟者,如襁褓之孩,方使之扶墙傍壁而渐学起立移步者也。既已能奔走往来于数千里之间者,则不必更使之于庭除之间而学步趋,而步趋于庭除之间自无弗能矣;既已能步趋于庭除之间,则不必更使之扶墙傍壁而学起立移步,而起立移步自无弗能矣。然学起立移步,便是学步趋庭除之始,学步趋庭除,便是学奔走往来于数千里之基,固非有二事。但其功夫之难易则相去悬绝矣。心也,性也,天也,一也,故及其知之成功则一,然而三者人品力量自有阶级,不可躐等而能也3

【注释】

【译文】

如果用行路作比喻,尽心、知天的人,就像年轻力壮的人,能够在几千里的路上来回奔走;存心、事天的人,就像儿童,让他在院子里教他走路。夭寿不贰、修身以俟的人,就像襁褓中的婴儿,只能使他扶着墙壁慢慢学习站立移步。已经能来回奔走几千里的人,就没必要再让他在庭院里学习走路,因为在庭院里走路自然不存在问题;已经能在庭院里走路,就不必再让他扶着墙学习站立移步,因为他自然能够站立移步。但是学习站立移步,是在庭院里学习走路的开始,在庭院里学习走路,是来回奔走几千里的基础,这本来并不是两件事。但是功夫的难易程度相差悬殊。心、性、天,三者本质是一样的,所以等到这三种人都能够通晓天理、成功行道了,效果就都是相同的,但是这三种人的人品、才能存在高低差别,不可能超越各自的等级去做事。


细观文蔚之论,其意以恐尽心、知天者废却存心、修身之功,而反为尽心知天之病。是盖为圣人忧功夫之或间断,而不知为自己忧功夫之未真切也。吾侪用功,却须专心致志在“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上做,只此便是做尽心、知天功夫之始。正如学起立移步,便是学奔走千里之始。吾方自虑其不能起立移步,而岂遽其不能奔走千里?又况为奔走千里者而虑其或遗忘于起立移步之习哉?

【译文】

我认真看了你的观点,你的意思是害怕尽心、知天的人,废弃了存心、修身的功夫,反而成了尽心、知天的妨碍。这大概是为圣人担心功夫会有中断,却不知道为自己担心功夫尚不真切。我们这种人用功,必须专心致志、全心全意地在“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上下功夫,这样做就是尽心、知天功夫的开始。这正像学习站立移步,就是学习奔走千里的开始。我正担心不能站立移步,又怎么会去忧虑不能奔走千里呢?更何况为能奔走千里的人去担心他忘了站立移步的本领呢?


文蔚识见,本自超绝迈往,而所论云然者,亦是未能脱去旧时解说文义之习,是为此三段书分疏比合,以求融会贯通,而自添许多意见缠绕,反使用功不专一也。近时悬空去做“勿忘勿助”者,其意见正有此病,最能担误人,不可不涤除耳。

【译文】

文蔚你的见识原本超凡绝俗,不过从你所说的话来看,也是没能摒除从前解读文义的习惯,所以你才把知天、事天、夭寿不贰当作三件事,进行分析综合比较,以求融会贯通,结果是自己增添了许多纠缠不清的意见,反而使自己的用功不够专一。近来,凭空去做“勿忘勿助”功夫的人正是犯了这个错误,害人最深,不能不彻底铲除。

Footnotes

  1. “尽心”三节:《孟子·尽心上》:“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2. 庭除:庭院的台阶。指庭院。

  3. 躐(liè)等:逾越等级。